南海的浪涛在子时化作赤色。
宁虞踏着腥咸的雾气登上噬月湾的礁石时,腕间红绳突然绷断。褪色的螭龙玉珏碎片坠入潮汐,激起一圈幽蓝磷火——那是被剑骨血气惊动的海葬魂。
"小郎君听没听过'血潮葬骨'的传说?"
晏无的残魂自伞骨渗出,红伞虚影在夜风中摇曳。伞面新添的裂痕中,隐约可见南海鲛人泣珠的画面。她指尖点向磷火汇聚处,火光倏然凝成星图——缺失的天璇位正指向噬月湾最深处的漩涡。
宁虞的断骨剑发出嗡鸣。三日前剜出天权骨时,他心口的剑伤始终未能愈合,此刻却渗出与磷火同色的黏液。这症状他太熟悉了——当年在乱葬岗被溯魂铃所伤,师尊便是用渡厄印为他逼出尸毒。
"噬月湾的潮水,是活的。"
低沉的男声自礁石后传来。宁虞剑锋横扫,剑气劈开的却不是人影,而是一具裹着海藻的青铜傀儡。傀儡胸腔内嵌着枚鲛珠,珠光映出张布满藤壶的脸:"贪狼星君若想取天璇骨,需先还了三百年前的债。"
海风骤烈。傀儡的关节发出锈蚀的摩擦声,它抬起的手臂上,密密麻麻刻着宁虞轮回七世的名字。当指尖触及"宁珏"二字时,宁虞的识海轰然炸响——
三百年前,南海归墟。
剑尊道侣的嫁衣浸透血水,她跪在祭坛边缘,怀中双生子的脐带仍连着一截焦黑剑骨。阴影中走出个撑红伞的女子,伞面绘着的却不是地狱变相,而是北斗七星坠入归墟的场景。
"以双生为祭,可改星轨。"伞沿抬起,露出晏无苍白如纸的脸,"但阿姐你要想清楚......"
画面戛然而止。傀儡的鲛珠突然爆裂,溅出的黏液在空中凝成血色符咒——正是《灭度五炼生尸妙经》中缺失的"饲魂篇"。符咒贴附在宁虞心口伤处的刹那,噬月湾的潮声化作万千怨魂的嘶吼。
"看来有人不欢迎我们呢。"晏无的红伞旋出残影,伞骨青铜铃撞出往生咒的韵律。但这一次,铃声非但未能超度亡魂,反而激得海面腾起数十道水龙卷——每条漩涡中都浮着具冰棺,棺盖缝隙渗出粘稠黑浆,与皇城地脉的秽气如出一辙!
宁虞的瞳孔缩成竖线。他看清最近那具冰棺内的尸骸——尽管被海蛆啃食得面目全非,但那身绣着北斗纹的掌门道袍,分明属于三日前刚被他斩杀的玉虚宫长老!
"星君可知,南海归墟是天道最大的'胃囊'?"傀儡的腹腔突然裂开,钻出条生满吸盘的触手,"你们在皇城毁掉的秽气,不过是从这里漏出去的残渣。"
断骨剑劈开触手的瞬间,宁虞嗅到了熟悉的味道——与司溟元神溃散时散发的腐臭一模一样。剑锋斩落的触须在礁石上扭动,竟化作数条刻满噬魂咒的青铜锁链,锁链尽头赫然连着海底的某个庞然大物!
"是'吞星鼋'......"晏无的残魂忽然颤抖,"当年剑尊为封魔渊,将它的龟甲炼成归墟之门,没想到——"
海面在此刻沸腾。方圆百里的浪潮逆卷向天,露出海底森白的巨兽骨架。那根本不是鼋龟,而是由无数修士骸骨拼成的怪物,每根骨缝都嵌着青铜算珠。怪物空洞的眼眶内,天璇剑骨正悬浮在血色漩涡中,骨身上的裂痕拼出"宁珏"二字!
"好兄长,你终于来了。"
怪物的喉骨震动,发出的竟是宁珏的声音。它脊梁处突然凸起个人形肉瘤,渐渐凝成宁珏的面容——只是那面容一半是少年帝王,另一半却是司溟狞笑的脸!
宁虞的葬剑痕自心口蔓延至脖颈。他想起皇城血池中弟弟最后的残念,断骨剑竟第一次出现犹疑:"阿珏......"
"小心幻术!"晏无的红伞猛地扣住他天灵。伞面饿鬼道众生嘶吼着撕咬肉瘤,却见那肉瘤中伸出无数血管,将伞骨牢牢缠住:"阴傀宗的走狗,也配碰天道化身?"
噬月湾的月光突然扭曲。宁虞腕间的红绳自动重组,化作捆仙索勒住晏无的脖颈。他这才惊觉,自从进入南海,伞面地狱变相中的司溟残魂便再未出现过!
"你以为她真是晏无?"肉瘤中的宁珏-司溟大笑,"红伞白骨娘三百年前就死透了,跟着你的不过是噬魂瘴捏造的傀儡!"
海底怪物应声挥爪。宁虞格挡的瞬间,腕间"晏无"突然暴起,九连环禁步化作利刃刺向他丹田——那里正是贪狼骨最脆弱的位置!
"铛——"
金铁相击的爆鸣响彻海天。千钧一发之际,真正的红伞自归墟方向破空而来,伞骨青铜铃奏出的不再是往生咒,而是宁虞从未听过的安魂曲。被击飞的"晏无"在月光下现出原形——竟是司溟用噬魂瘴捏造的赝品!
"奴家不过去探个路,小郎君就着了道?"
熟悉的曼陀罗香席卷战场。真正的晏无踏浪而至,她的红伞已残破不堪,伞面却新绘着剑尊道侣怀抱双生子的画面。更令宁虞心惊的是,她手中提着的灯笼——灯罩是人皮所制,灯芯正是天璇剑骨缺失的一角!
海底怪物发出痛苦的咆哮。天璇骨感应到残片靠近,竟挣脱血色漩涡,将周遭骸骨尽数震成齑粉。宁珏-司溟的肉瘤在骨雨中融化,露出底下森森剑匣——匣内七枚噬心钉正疯狂震颤,钉尾"卍"字符与宁虞罪骨咒逆向共鸣!
"阿姐说的没错......"晏无将灯笼抛给宁虞,伞尖直指剑匣,"三百年前剑尊剖骨时,有人偷换了饲魂篇的经文——"她广袖翻涌,抖落张焦黄海图,"而偷经之人,此刻正藏在这怪物的龟甲里!"
宁虞的识海轰然炸开。灯笼人皮上浮现出零碎记忆:南海鲛人捧着星盘跪在剑尊脚下,而暗处阴影里,年轻时的清微道长正用朱砂篡改《灭度五炼生尸妙经》......
"师尊......又是你!"
断骨剑引动天权骨的力量劈向海底。怪物龟甲应声碎裂,露出藏身其内的黑袍人——那人转过身时,宁虞的剑气生生凝滞。
腐肉剥落的脸庞上,清微道长的五官正在蠕动重生!
"好徒儿,为师教过你——"清微的腹腔再次探出文曲骨,只是这次骨身上刻的不再是安魂箓,而是与司溟同源的噬魂咒,"剑骨为鞘,可不止能镇魔渊......"
他枯槁的手指插入自己天灵盖,扯出的竟是一团跳动的星云。宁虞的贪狼骨突然失控暴涨,七根剑骨破体而出,在星云牵引下逐渐拼合——那形状,分明是天道用来篡改星轨的"量天尺"!
晏无的红伞在此时彻底碎裂。她残魂化作流光没入宁虞眉心,最后的叹息散在风里:"记住,量天尺缺的那寸......在你心里......"
噬月湾的月光被星云吞噬。宁虞跪在崩塌的龟甲上,看着清微将量天尺刺入归墟之门。海底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,三百座青铜棺自深渊浮起,棺盖在同一时刻开启——
每个棺内,都站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"宁虞"。
"这才是真正的剑骨案。"清微的声音与天道共鸣,"你以为自己挣脱了轮回?不过是从一枚棋子,变成了棋盘!"
断骨剑坠入深海。宁虞在最后的清醒中,抓住了天璇骨的残片——
那上面用金漆写着八个字:"情魄为刃,可斩量天。"